表演藝術家黃宗英,曾給《北京青年報》副刊編輯室主任陳徒手打電話,說:“馮亦代(著名翻譯家,黃宗英的丈夫)看了你的書,看哭了。書中說到的這些人都是他的熟人,但是你說的這些事他網路行銷不知道,所以哭了。”
  高高瘦瘦的陳徒手,戴著一副深度眼鏡,借錢有股典型的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氣質,給人以深刻印象。
  或許正是這種純正的知識分子身份的認同感,促使這位讀書人,從2002年開始,耗費10餘年時間,日復一日地在北京各大檔案館坐“冷板凳”,一行行地抄錄,並負債整合將幾十萬零散的文字,編織成11位大學教授在1949年後接受“思想改造”的過程。
  這借款就是他這次的獲獎新書《故國人民有所思:1949年後知識分子思想改造側影》。
  與關鍵字記者面對面時,陳徒手用一句“離真理更近一點”,來形容他寫書的動力。他說,在寫作中,他要時刻直面特殊時代知識分子的創傷及其後遺症。到今天,一覺醒來想起,依舊痛楚無比。
  檔案館里
  翻出的往事
  記者(以下簡稱記):您在《故國人民有所思》中引用的各類資料,比如,1953年高校黨委統戰部《各校上層統戰工作情況》,借閱過程順利嗎?
  陳徒手(以下簡稱陳):查檔案的手續還是較為簡單,只要頭一次辦好,以後就可以經常光臨。《故國人民有所思》可以說是完全依據檔案所寫,沒有引用任何已經出版的著作的內容。這就使這本書保持了史料的原創性和新鮮感。
  所幸,如今檔案館服務水平比過去高,工作人員為我提供了諸多方便。
  即便如此,查閱時還是大海撈針,每次抄錄量要根據所看的適用資料多少,最多時一天能抄錄一萬三四千字。
  尤其是到北京人藝檔案館抄檔案,花費了三四天。感謝人藝幾代辦公室人員的精心和認真,他們整理的劇目檔案非常完整,層次清晰,打開一捲捲文件,似乎又重新回到當年的排練場,看到排戲的苦澀和愁悶,讓人想到老舍先生寫作的艱辛和不易。
  記:在與這些知識分子進行心靈溝通時,誰令您的心靈觸動最大?
  陳:我用了較多的篇幅(近16000字)來寫當時北大化學系教授傅鷹,把他當做中國高級知識分子的典型標本來行文入筆。
  作為中央欽定的“中右標兵”,傅鷹被迫寫了《向真理投降》一文,整篇文章充斥過多的自污語氣,全盤否定自己以往的思想行為,其污頭毀面的政治效果對知識界衝擊頗大。
  在1958年“雙反運動”中,同樣“思想反動”的其他教授被動員起來揭發,傅鷹疲於應付,無從解釋,只能順從地接受指責。在科研工作中,因不獲信任,而被屢屢地排擠出工作議程,他主持的教研室曾被撤銷,得力助手被強行調走,找個藉口就不讓參加低年級授課……
  記:書中寫到的十一位教授,有九位是北大教授。這是為什麼呢?
  陳:主要是北大作為全國重點高校,雲集具有廣泛影響的大牌教授,黨委領導運動的鬥爭經驗一向領先全國並得以推廣。集中寫好北大政治運動生態,就可以剖析整個高校的運動橫斷面,具備典型的標本意義。再者北大的材料比較完備,他們上報文件的系統較為發達,歷次運動無一遺漏,上面指定收集的重點對象材料更為系統,曼延幾十年。
  反思
  以及遲到的緬懷
  記:北大哲學系“二馮教授”——馮友蘭和馮定在書中所占篇幅很大。
  答:北大哲學系一向是政治風雨的晴雨表,被認定是與資產階級交鋒的最前沿陣地。
  在新時代的潮流中,馮友蘭這樣的舊式教授很快明白自己無力的處境,只能頭腦簡單地隨波逐流,放棄抵抗,欲迎欲合,以求得安身立命顧家的生存條件。
  馮友蘭對鬥爭有一種本能的恐慌心理,面對責難很容易就繳械認輸,這是他化繁為簡、不願過多搭理的做人之道。
  而作為紅色哲學家,馮定本可以超脫是非之外,但他的溫和型人生哲學根本不為好鬥、激進的北京哲學圈所包容,他講究寬厚做人、少見怒吼狀的哲學主張,自然就成為攻擊的靶子。
  他被當作“棋子”為鬥爭雙方冷酷地使用,這一點比馮友蘭的遭遇會更加讓人心悸和不可思議。
  記:熱情擁抱社會的老舍,為什麼最終走上絕路?
  陳:1949年後老舍先生絕對是寫作勞模,光話劇就寫了二三十個(包括夭折的初稿),作品之多,在老一輩作家中堪稱佼佼者。之所以挑選老舍與人藝的角度來寫,就是看出老舍的創作勤奮與寫作悲涼,這是以前沒人描述過的。
  隨著政治運動的變遷,《茶館》被反覆折騰改稿,隨意加入“紅線”,破壞原有的話劇格局,有的場景到最後面目全非。老舍只能一言不發,默默承受。
  就是這麼一個緊跟時代涌動的老作家,懷著一顆赤誠之心,時時想使勁跟上時勢的脈動,寫了一大堆迎合“熱點”的劇目,譬如青年建築隊事跡、大躍進大煉鋼鐵、辦食堂等。這些劇目只是一時之需,很快就成為永遠無法上演的廢品。
  “文革“讓所有的人性罪惡有了集中爆發的機會,老舍迎來毫無人性的摧殘和鞭打。
  他無法走出自己的思想困境,所有積累下來的思想疙瘩都凝結成死亡的硬塊,他的死是不情願的。我寫老舍先生,是一種遲到的緬懷。
  記:寫完此書,您覺得當時的知識分子丟失了什麼?
  答:知識分子丟失最多的,是自尊和正常生存能力。這不怪他們,是時代造就的。他們逐漸丟失了高貴的架子,人人都有充當“臟手”的可能。
  (原標題:過去的創傷,是一種隱痛,驚醒現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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